女帝见得大场面,只是让人扶起兄长,而其他人则就这么跪着。她遂自然而然的说了一些警示大家的话,如尽心辅佐兄长忠于朝廷等等,声音很平缓悦耳。
一大群人屏住呼吸听着,好像在虔诚的拜见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。
女帝很快就讲完,泱泱的人群这才言谢起身。
而广目天、阳炎天则又领着宫装侍女扶着女帝向外去,这会还有团扇仪仗队列簇拥,地面也铺了红毯,直通闺门。
这时候,才有乐队奏起了喜庆升平的雅乐,场面这才瞬间看起来没那么肃穆。而忽然间,外围的人群里有细微说话声响起,先是“秦王来了!”后面才慢慢转变成“新郎来了……新郎来了!”
到这时,一直镇定的女帝才感到耳朵热热的,心跳也莫名加快起来,就像是感受到了成亲的羞涩。
出庙门的人群中,有一个容貌平平,但身段似乎很不错的女郎,她看着开始躁动的人群,以及那位身着大红吉服、光彩照人的新娘子,心头实在有些复杂。
她觉得自己应当该走了,但听见外头响起“新郎来了!”的沸腾声,却又鬼使神差的跟着人群一起出了庙门,到了闺阁前的一座青庐前站定观礼,而还有特有的人引领着他们从青庐的小门出去,再从大门回来,如此纷纷遛了一圈。
王府门早就大开,前院满满都是人,而在仪门那里,却拦了一团女帝的亲友,男女皆有,不过自是女子居多,妇人、小娘等等守着门,府门外则隐隐有彩绸灯笼的大队车马已经停下,规模宏大的迎亲队伍簇拥着一人往里来,已然开始与门口的人对话。
女郎混在人群中向外看,她其实发现那些拦门的亲友很有些紧张,同时听见旁边有人在小声道:“秦王也要拦么”
回答他的人有些语焉不详,不过只是道:“秦王应当会给开门钱罢……毕竟助兴。”
不料很快,先是听得外面响起了骚动的交谈声,复而瞬间一静,然后便响起一道爽朗的笑声。
“那好吧,诸位且听好了……”
“《催妆拦门吟》
朱门闭复开,喧笑索诗来。晓日上雕梁,菱开玉匣。云鬓未成妆,眉黛待萧郎。隔窗呼小字,莫待月西流。”
人群先是一寂,而后骤然欢呼沸腾起来。
这所谓拦门,便唤作“催妆”,源于北朝,盛于唐代,是婚礼中拦门环节的必备程序,需即兴创作以显才华。不过也可用开门钱来贿赂拦门的亲友,二者都可以,都是用来助兴的手段。
按照大家伙的想法,秦王洒点钱大家也就罢了,谁敢真的拦他,不料秦王竟然真的当场做了一首催妆诗来,而且甚是配合,通俗且不失雅趣,显得一副特别急切的样子。
这可比什么开门钱有趣多了,且说还更彰显新郎的真心实意。
听到这里,女郎的心头愈有些苦意。不禁回头,看见青庐里这会已经取下帷帽正用团扇遮着脸的女帝似乎晃动了下,在她左右的广目天、阳炎天却已将眼睛笑的弯弯的了。
不过她马上就转回头,因为看见人群分开,由一大堆穿着官袍、锦衣的人簇拥着一个年轻人进来了。他束发戴冠、身穿绯红吉服,手里拎着一只大雁,便阔步径直走进来。
虽然事先有人告诉过众人,亲迎的时候要肃静,但此时简直静的过分,有一些人还在向这青年揖拜,每个人都看起来特别认真。
萧砚今日似乎特别端正英俊,他身材挺拔、个子高大,皮肤不是特别白,但看起来尤为清爽,穿着大红的袍服更衬的他整个人整洁,身上还有一种英武的气质,那只活雁在他手中也很安分,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。
这样的仪表,如果夸张一点来讲,人们看到的好像不是一个俊美青年,而是移动的宗庙、行走的礼器、活着的山河社稷图。
“李茂贞”看起来有些紧张,他迎过去向萧砚揖拜,拎着大雁的萧砚则只是单手扶住他,笑着口称“外兄”。
女郎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萧砚,看他将那只被系了双腿的大雁放置在青庐前的案上,然后接过千乌取来的一条红绸,牵起了红绸另一面的女帝。
初升不久的朝阳照射在广阔的庭院间,好像是巨大的聚光灯,光线明媚、风景壮丽。青庐中,一个穿着绣有翟鸟纹饰的广袖深衣的女子肩背笔直,气质雍容高贵,虽手持团扇,目光却仿佛能从中穿过去,看清对面那一与她共牵一条红绸青年的面庞,他也身着大红吉服,脸上是笑眯眯的模样。
没有人催促他们,于是画面就短暂的停在此时,好像是一副图画,定格在了这个时代,恍若永恒。
人群中的女郎怔怔的看着这一幕。
青庐里,两人先是拜天神地祇、列祖列宗,之后是夫妻交拜。负责主持仪式的韩延徽满脸通红,是激动的,在旁边长声的念:“拜……再拜稽首,礼成!”
人群依然静穆,不过显然每个人都很高兴,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证秦王的仪式的,虽说东都汴梁那边一定才是重头戏,譬如祭拜宗庙社稷等等,但凤翔这边也确实是正儿八经的结亲了。
最后,有专门的人将双方的头发各剪一小缕下来,挽成“合鬓”,放入锦囊,丝缕绾扣,以示永结同心。
明媒正娶,结发夫妻。
于是,萧砚牵着女帝的手向外走,后者仍拿着执扇,这个时候却无需他人搀扶,二人并肩沿着地毯向外去,一直到府门外规模宏大的迎亲车马前,萧砚翻上那匹挂了红的渤海野马,骑马绕车三圈,寓意驱邪祈福。
这时候,女帝便由广目天、阳炎天搀扶着上了马车,一众亲族与宾客、群臣们便伏拜恭送。
萧砚骑在马背上长笑,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撒给众人,而还有公羊左领着更多的夜不收抬着大筐子撒钱,从王府一直出凤翔南门,这些钱都是十文一串,绑着彩条,上书“长命富贵”,一路撒钱出城,直引得万人空巷。
新人被大队车马迎着离开了,在场的人却还需继续开宴等等,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,有人施了秦王亲自撒的喜钱,视若珍宝般揣进怀中,与旁人炫耀着。
这一短暂而隆重的礼节,对于那一女郎而言,却是极为无聊。她立在院门外,看着车马已经去远,只看得见仪仗和彩车,才终于切了一声。
“也没什么好的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