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斯特拉镇的的入口区域已经变成了绞肉机,解放者阵线的战士们在灰丘之鹰的带领下,以一种不要命般的气势冲击着敌人布置在山道上的关卡与隘口,每摧毁一座关卡、跨越一道隘口,便需要付出至少数十人的牺牲。而如此猛烈的攻势还只是其中之一,从镇子的东侧与西北侧,地势较为平缓的区域,更多的敌人正如潮水源源不断地涌上来。洛斯特拉镇的警备队长不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哨兵到底都在干什么,竟能让敌人摸到这么危险的距离,但他已没有心情去追究手下的责任,当务之急是挡住敌人的第一波进攻。他相信叛军的声势虽然浩大,但兵力与后勤始终是最大的隐患,只要自己坚守不退,打防守战与消耗战,最先撑不住的人一定是他们。
洛斯特拉镇的警备队虽久疏战阵,但日常操练并未落下,再加上占据着地形和火力上的优势,一时间倒是维持住了均势。战场上火光冲天,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,不甘地阖上双眼,炮火声与喊杀声吓得镇内居民都瑟缩在自己的屋子内发抖,谁都不敢离开家门半步。就连负责监督矿工们干活的矿山监察队也被警备队长抽调过去,充当了临时的救火队员。因此,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发现矿山内部传来的异常响动。
但,这只是针对外界而言的。
洛斯特拉镇的矿工施行两班倒的工作制度,纵是深夜,依然有半数矿工在幽暗压抑的矿道中干活,没有人比这些矿工更熟悉矿山内部的环境,对矿道内发生的一切事情了如指掌。因此,在爆破发生的第一时间,他们便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“这是……火药爆破的动静吧?”
一名矿工扶着摇晃不止的隧道墙壁,犹疑道:“可我记得,最近明明没有爆破任务,而且,听声音传来的方向,那边的矿道好像早就废弃了,谁会……”
他的声音戛然而止,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,恰恰是因为知道,所以才不敢继续往下说。
不在计划之中的爆破,废弃矿道的异常动静,还有外界隐约传来的炮火声……这些线索结合在一起,就算最不愿意动脑子的矿工也能想通是怎么一回事。矿道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,半晌后,矿工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一个人,他是所有矿工中最强壮的,经验也最丰富,因此,就算他不愿意承认,大家也会默认他是矿工队伍的领袖——就像早已离去的乔凡尼老大一样。
不过,对洛斯特拉镇的矿工,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矿工来说,“老大”这个称呼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意义,除了那个豪迈不羁的男人外,没有人可以得到这种认可,或者说一份责任。于是,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称呼就演变为了另一种形式——
“头儿。”有人犹犹豫豫地问道:“我们……该怎么办?”
被称为“头儿”的男人瞥了他一眼,又环顾四周,每个对上目光的矿工都不自觉低下了头,一言不发,一股沉默、压抑和几乎凝固住的氛围在幽暗狭窄的矿道中弥漫开。怎么办?做出选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但身为领袖就是要去做,不管做得好不好。
“巴力,马索,还有齐格瑞。”他终于开口,用浑厚而严肃的声音一一点名:“你们去联系分散在其他矿道的人,让他们互相靠拢,不要分散,也不要轻举妄动;格雷,泰德,布德利,卡隆,萨德里克,你们守住关键的岔道,不要放走一个人,如果那些蓝皮狗问起来,就说矿道内发生了塌方,很危险,我们正在清理,总之先找理由将他们拦在外边;对了,我记得蓝皮狗的武器就保存在他们休息处的仓库内,来几个人跟我一起去,不管发生了什么,至少,我们要先把自己武装起来……”
矿山监察队的成员都穿着蓝色制服,身上又带着一股西陆殖民者特有的傲慢和自大味,所以矿工们私底下蔑称其为蓝皮狗。在矿山中,这是一个与塌方同样不祥的称谓。
随着他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,矿工们也明白了他的选择。奇怪的是,分明做出选择之前是那么忐忑不安,到了真正做出选择时,他们却一下子放心了下来,甚至没有人质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,大家都默默地遵从他的命令,开始行动起来。
只有一个身材瘦弱,看起来还没有成年的矮小矿工,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后,悄悄退到了人群外边,正想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走,却被一双平静而严厉的目光,隔着人群远远锁定了:“克洛索,你想要去哪里?”
霎时间,矿工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,人生中头一次被如此关注的克洛索顿时涨红了脸,结结巴巴道:“我、我也去帮忙!我知道蓝皮狗的仓库在哪,我可以带路!“
“大家都知道,不需要你带路,我没有给你任何指示,所以,暂时先留在我身边吧。”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仿佛早就看透了他心中每一个自以为隐蔽的念头:“不要忘了雷德是怎么死的。”
矮小矿工的脸色一下就变了。
十几年前,矿石镇洛斯特拉的矿工群体因不满西陆殖民者的压迫和剥削,奋起反抗,然而起义最终因告密者的泄露而失败,矿工们死伤惨重,当时的首领乔凡尼带着幸存者逃出矿山,从此再没能回到自己的故乡。告密者雷德却因此受到西陆殖民者的看重,成为了矿山监察队的一员,负责监督过去的同伴干活。像是为了报复他们私底下对自己的鄙视与唾弃,他对待矿工们的态度甚至比那些西陆殖民者更加苛刻、暴虐。
最终,不知道是积怨已久,还是原本就不满于他出卖同伴的行径,在一次可疑的塌方事件中,雷德独自前往塌方地点进行探查,失足坠亡。事发之后矿工们口径一致,表示当时除了他以外无人在场,由于缺乏证据,再加上西陆殖民者原本就不是很在乎一个土著矿工的死活,案件草草了结。但所有人都知道,雷德的尸骨并没有在矿山深处默默腐烂,而是成为了祭品,祭奠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们。
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,因此,当矿工首领提到那个卑劣的名字时,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,克洛索正试图重演历史。
“你想要出卖大家吗,臭小子!?”有人暴怒呵斥道。
“我、我没有!”矮小矿工吓得脸色苍白,连连摆手否认:“我没有想要出卖你们!我只是、只是想要救你们而已。西陆佬的力量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,他们有火炮、有炸药、还有各种可怕的武器,我们、我们只是一群矿工而已,怎么可能和他们对抗?那些人的做法是行不通的,他们只会带来战争而已……拜托,洛思泰拉镇明明很和平,已经好久没有打仗了,为什么他们还要回来?我的爸妈、我的妹妹,还有你们的父母亲人,全都会被卷进这场战争的……难道你们不害怕、不担心吗!?”
说到最后,他还反过来质问那些正用鄙夷和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人们,他自认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座小镇的居民,就算生活在西陆人的统治下又如何?只要不打仗,就能活着;只要能活着,不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情了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