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悟过后，他抬头惨然道：“光一的冤主……是我对吗？”
残魂恍惚了一瞬。闻慵眼里的光瞬息黯淡下来，他卸下无因剑。
“你们的冤主都是我。”他说着，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对准自己，忽而发笑，柔声对残魂道：“你等一等，他们很快就来了。”
没有半分犹豫，利剑穿身。
“不！”残魂呐喊。
耀眼的光穿透闻慵遍布半空，温热的血似下雨般落下。
被隔在不知何时出现的结界外，寒栖等人直到现在才看清状况。
寒栖惊道句：“堕神引魂！”
他立刻朝闻慵飞去。
步幽万没想到闻慵会自堕，惊讶得忘记去拦寒栖。
一直仰望着，一滴滴血滴到脸上，肩鬼眼里映出闻慵浑身是血的身影。
寒栖甫入半空，闻慵腹间无因剑发出凄厉的剑鸣，紧接着大量的魂魄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。
这些魂魄一波又一波涌现，盘旋在闻慵身边，叫人根本接近闻慵不得。
闻慵脸上血色一点点消失。腹间的血浸红白袍和无因剑，他却痴痴看冤魂涌来，痴痴笑。
“都回来了，该回来了。回来就不用再无时无刻担心灰飞烟灭，不用再战战兢兢，不用再咬牙切齿地怨恨往事。”
此刻翻涌在
他脑海里的一帧帧都是当年山谷里的画面，从遇到曲安遗民开始，到他去找天尘国君，到箭矢如雨伏尸遍地。他的悔，他的恨，翻涌成海。
光一融入魂流之中，大声哭喊：
“不！将军还是光一的将军，将军不要死！”
仿佛应和他的呼喊，魂流疯狂扑向闻慵腹部，缠绕在剑柄上。
“将军。”
许多残魂急切地呼唤闻慵。闻慵不可置信地触摸没有形状的他们，颤声道：“对不起。”
残魂纷纷攀上他手背。
他兀自道：“对不起做出救人的决定，直到死前都没有质疑自己的决定，害得你们变成现在这般。如果没有听从我的命令，你们或许可以受赏进封，可以和父母妻儿团聚，光一或许已经是大元帅了，荀稹或许已经和周大人的千金成亲了，还有其他人……一切，一定都会不一样。”
“不对。”一缕魂魄来到他眼前，柔声道：“是我们一起答应救的人，我们也一样直到死前也没有质疑过。”
其他声音也说：“被打散魂魄以后无时无刻都在痛恨，恨国君无情恨风澜歹毒，恨……总之无论怎么恨都没有恨过将军啊。一边嘲笑于百姓仍谈着安尘军辉煌的过往，一边想没有将军就没有这样至少还被记得的我们，怎么会恨您？我们一直，都很庆幸将军您成了神，没有像我们这样尸魂分离，不得超生。”
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怨恨和控诉，闻慵紧紧攥住他们，不知该哭该笑。几十年来，他心里无时无刻勒得他无法呼吸的弦崩断，暖意从冰冷的魂魄传入手心。
他低头看着血如柱地流。无因剑彻底浸透过血液以后发出耀眼的光，连同闻慵整个人都明亮得灼眼。
剑芒将魂流震开，高悬在闻慵头顶。
闻慵的手脚渐渐透明，变成星光消失。
他笑道：“我会度你们。”
被震开的亡魂们这才反应过来，又要扑上去阻止他。
他却摇头，“就算阻止我也会继续的，所以不要阻止。成神的几十年都在克制随时会让我灭顶的怨恨，一直在想像这样充满怨恨的我怎么会成神？不停地接任务不停地麻痹自己，直到到山谷时才不得不承认，我的怨恨从来没有停止过，因为与守护天尘相反，我比任何人都想要……毁灭它。”
“将军。”肩鬼没有血色的脸因为难过而扭曲，听到他对天尘的怨恨，她毫不犹豫地收了鬼火。
墙体碎石再次扑向曲安城，却顷刻间被灵光震为粉末。
闻慵收回粉碎城墙的手，对他的士兵们道：“但是够了，被光一爷爷认出时我便觉得够了，见到你们便觉得够了。”
“我不想恨也恨不动了，我终于可以接受已经死去的事实。”
“在此之前，唯一为成神而高兴的就是能够度化你们。”
他的身体愈发透明，星光不断涌入无因剑。无因剑高声吟啸，剑芒将所有亡魂包裹。
亡魂百般挣扎无用，悲喊：“将军住手！”
光一急得大哭，“我也没有埋怨过将军，我只是因为将军不承认是将军才生气的，我是骗将军的啊！”
闻慵缓缓释笑，仰望向无边黑夜，道：“就请帝君帮我把他们交给阎王了。”
“闻慵。”黑夜之后，帝君沉道：“我竟没想到你会用这般方法绝恨，罢了，准你的假。”
声落，闻慵真身消散，无因剑发出通天的光芒后刺向大地。
剑锋入地的刹那，剑鬼齐鸣。百道残魂聚形变成完整的魂魄。灵光中，所有亡魂被注入自己的尸体内。
元神祭剑，将
军聚魂。
一百副棺材被无因剑送入黑夜。帝君收棺之后，无因剑变成立地之石，四周重陷于黑暗，一片死寂。
肩鬼飞向闻慵消散之处，哪怕一点星光也没能抓住。她哭问步幽：“将军呢？”
眼泪蹭蹭地滚落，肩鬼手忙脚乱地抹着。她是鬼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难受过，没有掉过眼泪，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，怎么止住不会停的眼泪。
步幽没有回她，空望着天际失神道：“神和他们之间，他选的是他们。”
寒栖许久没有回过神，闻慵堕神的场景依旧刻在脑子里。
“寒栖，还不回来么？”黑夜之后，帝君严肃的声音传来，催促寒栖回去。
帝君所开的通天小道随后出现。
寒栖无声应“是”，看步幽一眼后踏上小道。
步幽回他一抹讥笑，轻挥黑袖消失。
一时间只剩肩鬼，肩鬼摸到脸上闻慵的血，看到渐渐消失的天道，跑到天道下大喊：
“帝君，将军会回来吗？您能让将军回来吗？”
“能像将军那样用肩鬼换将军吗？”
云分尘出现在天道尽头一瞬，给她一个字的回复。
“等。”
她抹着眼泪，哭不是笑不是，大喊：“好！我等！我会一直等的！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