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是俺老头子迷信。”
黄大爷的语气缓和下来。
“他们把一辈子都献给了这片黑土地,要是推土机一轧,连个安身的地儿都没了......”
他转头看向台下的老人们,李大伯、王婶儿、张叔都连连点头,他们眼角的皱纹里,藏着太多没有说出口的故事。
程老太太扶着雕花梨木拐杖颤巍巍站起来,蓝布围裙上还沾着下午揉面时的面粉。
银发用红头绳仔细扎成髻,别着枚褪色的银簪——那是她嫁进程家时的陪嫁。
会场的喧闹声像被突然按了暂停键,只听见她拐杖上挂的铜铃铛随着动作轻轻摇晃,发出细碎的响声。
“建国啊,”
她的声音带着东北老太太特有的软糯,却又透着股执拗。
“俺家海子能去供销社当主任,俺打心眼里感激你。”
她望向坐在前排的王建国,对方正局促地搓着双手。
“你们想建砖厂,让大伙住上不漏雨的房,这是积德的好事,老婆子我懂。”
晒谷场上的风掀起她的围裙角,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灰布裤。
她转头看向村西头的山坡,暮色中,几棵歪脖子树的影子正随着晚风轻轻晃动:
“可你们瞅那西山坡,埋的都是跟咱一块儿吃过苦的人啊。”
“五九年闹粮荒,刘大姐把最后一块苞米面饼子塞给俺家海子,自己啃树皮咽下去,没撑过腊月廿三......”
她的喉结滚动着,从兜里掏出个油纸包,里面是半块硬邦邦的苞米饼子。
“这是她临终前塞给俺的,说‘婶子,给海子留着’。”
王建国的脸色变得煞白,他忽然想起上个月去程家送粮票时,看见老太太对着墙上的老照片发呆。
照片里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年轻女人,怀里抱着个咧嘴笑的男娃。
程老太太抹了把眼角,继续说道:
“还有老周头,六二年修水渠时救过俺家海子的命。那孩子调皮,掉进水渠里,是老周头扑下去把他捞上来,自己却被水草缠住了腿......”
她的拐杖重重敲在石板地上。
“现在老周头的坟头连个标记都没有,你们要是推平了山坡,让俺咋去给他上坟?”
会场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。赵书卓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,想起去年程老太太送给他的那双鞋垫,针脚细密得能照见人影。
宋主任摸了摸公文包里的新厂址报告,忽然觉得那叠纸重得像块石头。
刘厂长掏出烟袋,却怎么也点不着火,火柴梗断在手里,化成一堆碎末。
“老婆子不识字,”
程老太太的声音忽然轻下来,像在哄午睡的孙子。
“可俺知道,人活一世,总得留个念想。那些人把骨头埋在咱村的土里,就是咱村的亲人啊。”
“你们要是在他们头上动土......”